“眾皆不識審計花”
□ 李兆勤
1983年冬天,在北京裝甲兵招待所,第一任審計長于明濤信筆寫下了“萬花園內出新苑,眾皆不識審計花。秉公執法人敬愛,增添小康知幾家”的小詩。既道出了審計工作面臨的無奈現實,又充滿了濃濃的革命豪情。
“審計是什么?審計署是干什么的?不僅外界不了解,內部人也不清楚。”回憶建署初期的若干情形,范鵬如此描述。
1983年9月15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審計署召開成立大會。從此,中國審計事業步入一個嶄新時期。 (圖片由李蘇提供)
外界不了解
在老一輩審計人的記憶里,有這樣一個故事廣為流傳。1985年,時任審計長呂培儉赴北戴河匯報工作。呂審計長一行下火車后,前來接站的同志見面就問:“哪位同志是老沈(審)?”原來,他誤認為審計署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機構。
這樣的笑話并非孤例。陳華清晰地記得,當時他在京外工作的一個同學給他寫信,寄信地址是:北京市海淀區太平路10號申紀屬,陳華收。審計署三個字一個字都沒有寫準確。“我給同事看,他們都笑,現在真后悔沒有把那個信封保存下來。”
不僅名字沒有搞清楚,有時候對審計的職能,外界的理解也令人啼笑皆非。成立初期,從中央到地方,一些被審計單位和群眾都曾經將審計與計劃生育掛上鉤,認為審計是管理計生工作的,甚至還有人覺得“這下又多了一個婆婆”。
時至今日,曹忠依然清晰地記得,審計署成立大會召開在即,他和同志們正貼著成立大會的橫幅,會場工作人員疑惑地問審計是干什么的。他就對著大字標語跟他解釋起來。“我說審計是看錢花得合不合適,合不合法,合不合規。我當時也只是原則上講講,具體怎么個審法我也說不清楚。”
那時候,審計署的行政級別,也頗令外界“搞不懂”。當時國務院下屬的行政級別按部、副部分得很清,只有一個海關總署叫“署”,是副部級單位。所以審計署常常被外界誤認為是一個副部級單位。
陳華回憶道:“‘審計署’的英文最開始翻譯成‘audit administration’,‘administration’是管理局的意思。這么翻譯,是副部級的單位,后來我們堅持糾正過來了。在這上面我們吃了好多虧。比如說去開會,講規格,讓不讓進、去哪兒,人家都講究禮遇,包括出差到各省,到市里,人家看你是副部級單位,有的接見安排都不一樣。”
作為正部級單位,這種“成長中的煩惱”,難免令人心生尷尬。但真正令審計人為難的是,外界尤其是被審計單位,對審計的“不了解”,慢慢地變為“不理解”。
王道成回憶道:“審計得罪人開始就存在。以前我在財政部去遼寧出差,地方是很給面子的,干審計以后再下去人家愛理不理的,這就是審計過程中的磕磕碰碰,有些老熟人見面都不打招呼。因為沒有受過監督,所以一些事當時他們不理解,后來才慢慢有了轉變。”
而在趙毓臣看來,改革開放初期,國民經濟管理比較混亂,跑冒滴漏較為嚴重,成立審計有治亂的目的。憲法公布以后,一些單位對作為監督部門的審計并不認可,有抵觸情緒,而審計機關完成國家交給的審計任務也有壓力,審計就是在這樣一種夾縫狀態中生存發展起來的。
“起初那會兒人家不買賬,都是憑老關系,從哪個部門調來的,有個熟人,跟人說好話,這才方便工作開展,不然很困難,也有吃閉門羹的。”在審計署工作了24年,范鵬對審計有很深的感情,他深知審計工作從無到有,再到逐步發展,整個過程走下來十分不容易。
審計前進的路上難免有荊棘和艱辛,但路畢竟是人走出來的。“當時外界真不了解,我們就搞些宣傳,到項目對口的幾個部委,首先找他們的財務司,中央部委好歹聽說成立審計機關了,特別是鐵道部、交通部,他們財務司的司長、處長也調到審計署來了,知道審計,配合得還好一點,我們去他們還是接待的,也知道審計是比較重要的。”陳華介紹說。
內部人不清楚
盡管有“懂行的”,但畢竟是鳳毛麟角。雖然建國后,審計監督職能實際已經寓于財政監察之中,但審計與財政內部的稽核畢竟有本質的區別。“不了解(審計),聽說我們黨在土地革命時期就搞過審計,但是由于戰爭原因沒有延續下來。”曹忠說。
在求賢若渴的起步階段,內部人尚不了解審計,意味著每一個投入審計署“懷抱”的人,都有著不同的心路歷程。
丁玎,籌備組第一批大學畢業生之一,當時對審計的概念一無所知。在他印象中,其他人幾乎也沒有說得清楚的。“我到財政部人教司報到時被告知,有一個審計籌備組要不要去?我問審計是干什么的?接待我的同志說反正以監察為底子,就是查事的。當時我才二十四五歲,熱血沸騰的,一聽查事挺高興的。但審計究竟干什么真不清楚。后來經過培訓、看資料,才知道審計是要查賬的,要查財務的問題。”
1982年9月初,尚學儉服從組織安排,從財政部調入審計署籌備組。“我也不知道審計是干什么的,但是組織決定要我來,當時也沒有想那么多就來了。來了以后中間有過動搖,主要覺得憋屈,沒有辦公室,伙食差,條件很艱苦。但我不能說不服從分配,心里不同意也不行,這是黨性。后來漸漸熟悉審計后,也就不后悔了。”
石宗仁則是1984年2月從北京軍區轉業進入審計署的。對審計他幾乎沒有概念。來的時候工作人員介紹審計署是個新單位,剛剛成立,性質是監督國家財政這塊的,管錢,給中央把關。“當時我想一個新單位,一張白紙,好涂畫,沒什么負擔,再一個管財政的,給中央把關的,我覺得這個單位將來發展也不會有大的毛病,廉政方面不會有大的問題,所以就來了。”
同樣是軍轉干部,蘇乃民1986年進入審計署時認為審計就是查賬的。他轉業的時候有兩個可選擇的單位,一個是審計署,一個是中國銀行。“審計署當時剛組建不久,缺人,說你趕快來工作,我就去了。中國銀行后來通知讓我去,但我已經在審計署干了半年,沒有考慮那么多,我就說審計署信任我,讓我來。當時的氛圍確實不錯,領導挺信任我,我就把中國銀行辭了,在審計署一直干了27年,直到退休。”
與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樊廉忠與審計頗有淵源。建國初期,他曾在西南軍區財務部干過見習審計員。 “過去審計的概念,我知道是對財務會計的稽核。但審計職能、職責比較準確的說法,還是一無所知。所以講認識的話,之前還是沒什么認識的,這個認識是到審計署以后逐步了解到的。”樊廉忠始終覺得,此生“跟審計有緣”。
王志鈞曾經歷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在部隊時她就聽說過審計。因為軍隊有審計科,就是按照標準審核部隊的開支,然后交給會計科,由會計部門核銷經費。“到籌備組報到后,我就受到很大的教育,就是參加討論《審計署關于開展審計工作幾個問題的請示》,大家特別認真,一字一字地推敲,審計是干什么的,怎么建立,而且要建立政府審計、社會審計、內部審計等。我這才明白,原來政府審計和軍隊審計有很大的不一樣。”
朱立豪是1983年7月接到調令后來到審計署的。“對審計的認識,應該說完全陌生。建國以后我們國家沒有實行審計制度,是學習蘇聯實行的內部稽核制度,沒有審計機關,大學里面也沒有審計課程,對審計完全不了解。”當時由于種種因素,朱立豪來審計署后有一些不情愿,因為她發現工交審計局里很多都是會計師,但她是經濟師,于是就找到了當時的局長崔建民。“我跟他說,你隨便調來一個會計師都會比我強,你放我走吧。崔局長回答我說,審計署不是會計署。這句話非常簡短,但是說明了一個問題,審計不是會計。后來才知道審計署要開展的工作當中,不僅有財務審計還有效益審計和其他審計。它需要來自各個專業、掌握不同知識和技術的人才。”
領導對審計的一番解釋,最終讓朱立豪安心留下來,直到退休。“那個時候有一段歌詞,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艱苦哪安家。我們這代人就是受的這種教育,是融化在腦子里的。”
無論是外界不了解,還是內部不清楚,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審計人不斷探索,蹣跚學步,用自己的努力和智慧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審計發展之路。如今的國家審計,已成為國家治理的基石和重要保障,真的是“天下無人不識君”了。(文中所提及人物,均為建署早期入職的審計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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